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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2年12月開始，隨著湖北省襄樊市委書記孫楚寅落馬，陸陸續(xù)續(xù)牽出領(lǐng)導干部七十余人，其中市屬相關(guān)單位、縣市“一把手”三十余人，廳級干部11人，襄樊最嚴重的吏治腐敗如山洪暴發(fā)。
    不久前，記者前往襄樊，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了比“官場地震”更可怕的新聞。
               三年有冤難伸
    照片上的女孩，躺著，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盡管看不清面容，但她的美麗與溫柔如一縷輕煙，飄入眼簾；雪白的胳膊上血紅的傷痕，刺進心底……
    她叫高鶯鶯，是賓館服務(wù)員，被嫖客糾纏，奮力反抗。結(jié)果，被人從賓館高樓的窗戶里扔出，墜樓而死。
    那一年，她剛好十八歲。
    這個故事是一個出租車司機告訴記者的。他說，這件事在當?shù)卣饎訕O大，憤怒的老百姓圍住了火葬場。結(jié)果，死因未明，卻被強行焚尸滅跡了。
    原因很簡單，這個嫖客與市委書記孫楚寅有關(guān)。
    此事發(fā)生在湖北襄樊市老河口的寶石賓館。
    在襄樊的日子里，只要談到“官場地震”，必談到原市委書記孫楚寅，只要談到孫楚寅，老百姓幾乎都要提到這個墜樓而死的女孩。
    驅(qū)車從襄樊出發(fā)，大約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記者趕到老河口，這個故事更是家喻戶曉。
    高鶯鶯的嬸嬸回憶了那驚恐的一幕：
    2002年3月15日夜11點左右，家里突然接到電話，高鶯鶯在賓館出事了！
    趕到醫(yī)院時，因搶救無效，鶯鶯已經(jīng)死亡。
    是什么原因，令如花似玉的女兒命歸黃泉？高鶯鶯的父母肝腸寸斷。
    賓館的回答：高鶯鶯系跳樓自殺！
    醫(yī)院的鑒定：高鶯鶯生前未遭遇性侵犯。
    自殺？為什么自殺？
    為揭開死因，高鶯鶯的親人們拒絕在火化尸體的文書上簽字，堅決要求重新調(diào)查。
    在場的市領(lǐng)導斬釘截鐵地回答：
    “簽字，要燒（尸體）！不簽字，也要燒！”
    “那場面，逼得我們沒辦法。”說著，高鶯鶯的嬸嬸淚如雨下……
那情景，當?shù)匕傩罩两耠y以釋懷：凌晨四五點時，朦朦夜色中，黑壓壓的人群包圍了寶石賓館，叫嚷聲、呵斥聲、哭喊聲連成一片，驚天動地！老河口市動用了武警與公安的雙重力量，從高鶯鶯親人中搶出尸體，強行火化了。
    而事后，高鶯鶯的父母將鶯鶯生前的貼身內(nèi)衣，拿到上海某醫(yī)學院化驗，查出在她的內(nèi)褲上印有精斑。從此，鶯鶯的父母走上了上訪路。其間，因不斷遭遇圍追堵截，而四處躲藏……
    三年過去，直到今天，當?shù)匕傩找廊还⒐⒂趹眩喝绻�是一件普通的“自殺”事件，何以如此興師動眾，大動干戈？
    眾口一詞：只因與市委書記孫楚寅有關(guān)。
    與市委書記到底有著什么樣的關(guān)系？
    老百姓說，嫖客是市委書記的兒子；情者說，嫖客是市委書記的親戚。
    總之，與市委書記有關(guān)系。
    一個少女的冤魂，每天在襄樊城鄉(xiāng)間游蕩，全城的人能感覺到那悲憤的哭泣，但是，三年了，在這座城市，她就是有冤難伸……
                              貪官結(jié)網(wǎng)時　百姓遭難日
    關(guān)系，只要有關(guān)系，尤其是與市委書記孫楚寅有關(guān)系，在襄樊，一通百通，一了百了；于是，拉關(guān)系、找關(guān)系、用關(guān)系……尤其是千方百計地與市委書記沾上關(guān)系，成為人們挖空心思的生計。
    一張從老河口寄給孫楚寅的明信片上，這樣寫道：
    “孫爺爺，我爺爺與你共事多年，沒得到提拔。現(xiàn)在您當書記了，能不能幫我爸爸一下……”在襄樊，連不諳世事的孩子也知道要與市委書記拉關(guān)系。
    “千軍萬馬擠‘官’橋”，襄樊的官場更是發(fā)揮到了極致。
    一位政協(xié)委員一針見血地說：下面的干部整天琢磨上面的干部，而處于官場金字塔尖的市委書記孫楚寅，更是上上下下、大小干部琢磨的對象。
    只要買通了關(guān)系，無德無才，能提拔；更甚者，在腐敗中步步高升。
    劉有慶，就是一個廣為人知的典型代表。
    劉有慶，曾任谷城縣委書記（正處級）。1994年，因違規(guī)購買超標轎車，被中央電視臺“新聞聯(lián)播”與“焦點訪談”同時曝光。中紀委與湖北省紀委聯(lián)合調(diào)查后，對劉有慶作出撤職處理。但是，襄樊官場卻有另外的規(guī)則。兩年之后，劉有慶不但被啟用，而且升任襄樊學院黨委副書記（副廳級）。
    按理，劉有慶應(yīng)牢記前車之鑒，重新做人，誰知他變本加厲。為此，襄樊學院一百多名教職工聯(lián)名告狀，大小字報從校園貼到了大街上，連公共汽車也成為大家控訴的工具。
    頂著眾怒，劉有慶又被任命為襄樊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
    劉有慶大難不倒，還屢攀新高，原因何在？
    因為與市委書記孫楚寅有親密關(guān)系。
    于是，在孫楚寅執(zhí)政期間，以關(guān)系網(wǎng)建立的干部選拔任用機制，逐步取代了黨章黨紀國法所確立的干部選拔任用機制。以孫楚寅為核心建立的“志同道合”的關(guān)系網(wǎng)，名義上高舉著共產(chǎn)黨的大旗，背地里卻高舉著利益共同體的小旗幟，結(jié)黨營私，最終，幾乎葬送了580萬人民系于孫楚寅一身的襄樊！
    “孫楚寅在位時期，官場腐敗使政府幾乎到了癱瘓狀態(tài)，‘地震’就是例證�！�
    “官場腐敗所暴露出的‘人員層次之高、涉及范圍之廣、腐敗花樣之多’成為襄樊歷史之最�！币粋�政府官員對這次“官場地震”作了經(jīng)典概括。
    “孫楚寅在位幾年，給襄樊經(jīng)濟造成的損失，不可估量�！�
    “襄樊卷煙廠、襄樊發(fā)電廠、襄陽汽車軸承股份有限公司、武鋼集團襄樊鋼鐵長材有限公司等襄樊支柱國有企業(yè)，在這次官場腐敗中，幾乎淪陷。”一位人大代表義憤填膺。
     “年輕的女性，大都會佩戴一些裝飾品，比如項鏈、耳環(huán)、首飾等，只要到了大街上，哪怕是光天化日，都會有人公然搶劫。有的老太太也不能幸免，遭搶時，耳環(huán)與皮肉一起被拽下，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搶劫，在襄樊隨時隨地都可能發(fā)生�！�
    “幾乎每人、每天出門前，都要做好三件事：第一，檢查一下手表如何戴？第二，錢包如何放？第三，提包如何拿？稍有不慎，就會遭遇橫禍�！�
    “在襄樊，樓有多高，防盜窗就有多高，哪怕是20層的高樓�！�
    “孫楚寅在的時候，襄樊的百姓，苦��！”
    “苦？”記者不可思議。
    “唉！辛苦又心苦……”每當談起孫楚寅，襄樊百姓無不滿面悲容，心有余悸。

 是非榮辱觀顛倒　腐敗麻木癥蔓延
    2002年12月，市委書記孫楚寅被免去一切職務(wù)。
    報應(yīng)！孫楚寅的報應(yīng)來了！這是襄樊民眾的反應(yīng)。
    人們奔走相告，翹首期待。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六個月、十二個月、十八個月……
    襄樊百姓耳聞目睹的卻是一樁樁怪事奇聞——
    孫楚寅被帶走的第二天，某領(lǐng)導馬上請孫楚寅的老婆吃飯，為什么？
    壓驚？撫慰？是人道主義，還是兔死狐悲？不得而知。
    孫楚寅之后，被組織上叫去談話或被司法機關(guān)傳喚的，陸陸續(xù)續(xù)地已達上百人，襄樊官場人人自危，誠惶誠恐。
    僥幸歸來者，如釋重負。在為其接風洗塵的酒席上，吐出真言——
    “老子就是運氣不好，還有比我更貪的都沒事。真倒霉！”
    “那個混蛋，在號里，竹筒倒豆般徹底招供，簡直就是甫志高；倒是那個女市長，負隅頑抗，真叫棒，就跟江姐一個樣！”
    出了錯，犯了法，是運氣不好。
    不招供，是英雄；抗拒黨的審查，是英雄；對抗國家法律，是英雄。
    襄樊官場的是非觀、榮辱觀，顛倒至此，真讓世人開了眼。
    一個教授給記者講了這樣一件事：
    “有一天，我到市委機關(guān)去辦事，見到一個熟人，剛想問問大家對‘官場地震’的反應(yīng)。熟人四下張望，馬上把門關(guān)上，壓低聲音對我說：別聲張，都不讓我們談這個事。再說，周圍有好多靠關(guān)系、花錢上來的，還在位，讓人聽見了，多不好�！�
    “不讓說的事情不只‘官場地震’。修個老河堤，幾乎一公里就花一個億，審計都不審計，甚至說一說也不行；勞民傷財?shù)拇髲V場，左一個、右一個，老百姓有怨只有憋到肚子里�！�
……
    2005年8月，孫楚寅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17年。
    在襄樊的大街小巷，就孫楚寅的判決結(jié)果，記者詢問了很多人，幾乎有一半人不知道已經(jīng)判決了，有些是看了中央及省里媒體的報道，有些是看了《襄樊晚報》登載的豆腐塊大小的消息，還有一些是聽別人傳說的。至于孫楚寅等人的腐敗內(nèi)幕，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大概，不知詳情。
    自從“官場地震”后，對有史以來最大的吏治腐敗，襄樊百姓期盼著襄樊的媒體能夠掀起聲勢浩大的披露與曝光，用身邊的、鮮活的腐敗典型作反腐教材，深入而生動地警醒與教育廣大干部群眾。
    可是，襄樊的媒體，對于本地爆發(fā)的震驚全國的“官場地震”重大新聞，從案發(fā)到宣判，長達近三年的時間里，報道的深度與廣度，遠不及省里媒體，更不及中央與外省媒體。襄樊的媒體，除了輕描談寫，近乎失語……
    就這樣，襄樊的官場不讓說，沒有議論權(quán)；襄樊的媒體不敢說，沒有監(jiān)督權(quán)；襄樊的百姓不得說，沒有知情權(quán)。
為什么？一位人大代表作了如此分析：
    一、“家丑不可外揚”，怕影響形象；
    二、腐敗分子沒有挖干凈，保護傘還在起作用；
    三、轉(zhuǎn)移百姓視線，盡快掀過這一頁。
    “大貪輕判了，小貪沒事了，不貪活該了�！�
    到襄樊不久，這句順口溜也很快灌到記者耳朵里。
    在襄樊，有“對貪官涉案金額五萬元以下不追究”的不成文的規(guī)則，有多少僥幸漏網(wǎng)的腐敗分子，高呼萬歲啊！又有多少正直廉潔的仁人志士，垂頭喪氣��！
    “以后貪污受賄四萬九，不過五萬就沒問題了！”
    一時間，腐敗分子活靈活現(xiàn)，正直廉潔的人灰頭土臉。
    “‘地震’只是‘震’了一些人，沒有觸及到人的靈魂。靈魂未動，怎能痛定思痛、引以為戒呢？”一位襄樊人所共知的文化名人，坐在記者面前，目光轉(zhuǎn)向窗外，眺望遠方……
    “盼望——觀望——失望。這是襄樊民眾對這次官場地震的心態(tài)。”
    “目前，對腐敗的麻木與冷漠，在襄樊彌漫著……”
    “對腐敗的麻木與冷漠，比引起群眾憤怒更可怕！”
一位黨建專家更是怒不可遏，大聲疾呼：
    “最可怕的不是腐敗，是我們對腐敗的麻木！”
    在襄樊，對“官場地震”的反映如潮水般涌來，在記者胸中翻滾著。
    前往襄樊市紀律檢查委員會，辦公室的工作人員這樣告訴記者：“官場地震”這個大案，是湖北省紀委辦理的，有問題你到湖北省紀委。
    記者說：“辦案的情況，可以到湖北省紀委去了解。我今天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腐敗大案發(fā)生后，襄樊市紀委是如何吸取教訓、深入開展反腐倡廉工作的？”
    十分鐘之后，記者得到了答復(fù)：襄樊市紀委的所有領(lǐng)導，都去開會了。
    除此之外，在襄樊，所有接受記者采訪的人，都一致要求，隱去自己的真實姓名。
    “我們太壓抑，太苦悶。但是，我們要生存。”
    滿臉無奈，刻進記者的眼；聲聲長嘆，不斷轟鳴耳畔。
    ——最可怕的不是腐敗，是對腐敗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