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薯傳習錄》,記錄了陳振龍將紅薯引入中國的經(jīng)過
寒冬又至,你想不想來上一個烤紅薯暖暖手再暖暖胃?其實,這一司空見慣的食物,原本不是中國土生土長,而是漂洋過海不遠萬里“移民”過來的。
郭沫若激贊“紅薯之父”
豫劇《七品芝麻官》里的經(jīng)典唱詞:“當官不與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實際上,這出戲說的是明代嘉靖年間的事,比紅薯引入中國的年代早了至少好幾十年,辭官的即使回家也是賣不成紅薯的。要知道,如果沒有福州人陳振龍(約1543-1619年),可能誰也賣不成紅薯——原中國文聯(lián)主席郭沫若先生對此就深有感觸。
郭先生曾有一首《滿江紅》的大作,就是“為紅苕?zhèn)魅胫袊?70年而作”的,從郭先生寫這首詞的時間(1962年)反推,可知福州人陳振龍從呂宋將紅薯引入中國的時間約為 1593年(明代萬歷二十一年)。那么,郭先生是如何準確判斷這一時間的呢?
原來,1962年冬,郭先生在福建時,曾特地去福建省圖書館查閱一本奇書——《金薯傳習錄》。與世人熟知的《王陽明傳習錄》之類的寫大師“成功學”的書不同,這本《金薯傳習錄》專門寫紅薯的栽種方法、培育過程,而且據(jù)說世界上只有這么一本存世,是世上孤本。
當年,郭先生親手翻開清代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刻印的《金薯傳習錄》,通過那些已然泛黃薄脆的紙頁字行,確切地查找到:明萬歷二十一年五月,福建商人陳振龍,在菲律賓群島中的呂宋島購得薯“藤數(shù)尺,并得刈植藏種法歸,私治畦于紗帽池舍傍隙地。依法栽植,滋息蕃衍,其傳遂廣”。
這一有關(guān)紅薯傳種中國最明確、具體的記載,讓郭先生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與詩意,以“紅苕”(即紅薯)為主角來創(chuàng)作詩詞,揮毫寫下了《滿江紅·為紅苕?zhèn)魅胫袊?70年而作》這首詞作。
“隆慶開海”成就紅薯“移民”
明清兩代,“海禁”頗為嚴格。閉關(guān)鎖國,拒絕改革開放,以天朝大國自居自守,陳振龍又怎么把“紅薯”從菲律賓給引入中國的呢?他抓住了中國歷史上一個短暫的大機遇——“隆慶開海”。
明代自嘉靖“倭亂”發(fā)生后,帝國朝野曾發(fā)生過一場“海禁”問題的爭論。其中一個問題,就是要不要放棄傳統(tǒng)的“海禁”政策,要不要開放本國商民的海外貿(mào)易。盡管很多人仍抱著既定的“海禁”政策不放,還是有一些有識之士看到了“海禁”與“海盜”之間的關(guān)系,極力主張開放“海禁”,以根除“海盜”。
其中,1564年福建巡撫譚綸在《條陳善后未盡事宜以備遠略以圖治安疏》中指出,“海上之國方千里者,不知其凡幾也,無中國續(xù)綿絲帛之物,則不可以為國。御之怠嚴,則其值愈厚,而趨之愈眾。私通不得,即掇奪隨之。”大意是說,沿海各國都特別需要中國的商品(諸如絲帛等特產(chǎn)),“海禁”愈嚴,這些商品的價格就愈高;價格愈高,走私活動就愈多;如果走私也被查處得愈厲害,那么就只能滋生“海盜”了。用疏導而不是閉塞的辦法,開放“海禁”,化盜為商;進而以商富民,以富民求強國之道——從根治“海盜”到富民強國,成為當朝官員的共識。1567年2月4日,明穆宗即位,改元“隆慶”,奏議得到批準,開放海港,進出口貿(mào)易得以實現(xiàn),史稱“隆慶開海”。
嘉靖四十三年,20歲的陳振龍就棄儒經(jīng)商,從福州臺江乘船偷渡至呂宋(今菲律賓)經(jīng)商,經(jīng)常往返呂宋與福州之間。那時沒有合法的“行貨”可賣,只能悄悄地做些“水貨”生意。
原本下南洋淘金的陳振龍,卻在菲律賓被一種神奇的植物——紅薯所吸引。陳振龍五世孫陳世元所撰《金薯傳習錄》中寫道,當“目睹彼地土產(chǎn),朱薯被野,生熟可茹,詢之夷人,咸稱之薯,有六益八利,功同五谷,乃伊國之寶,民生所賴”,陳振龍立刻意識到這種經(jīng)濟作物,如果引入到國內(nèi),將是一本萬利的大商機,他著手準備把紅薯帶回中國了。
直到萬歷二十一年(1593年),陳振龍已經(jīng)50歲了,仍然在為引種紅薯的事犯愁。像菲律賓這樣的海濱小國,紅薯這種生熟都可以吃的天然食物是國寶一樣的東西,絕不外傳也禁止出口的。陳振龍想盡各種辦法,試圖偷一兩個紅薯回國,都沒能成功。
從“番薯”升級“土人參”
1593年,陳振龍一路艱險帶著薯種與夢想歸來的這一年,福建全省正遭到了一次“旱魃為虐,野草無青”的大旱災(zāi),福建巡撫金學曾為此大傷腦筋。陳振龍的兒子陳經(jīng)綸獻上《獻薯藤種法稟帖》,匯報其父帶回薯藤的經(jīng)過,“敬陳種樹薯利益,并呈法則以濟民切”。金學曾稱贊陳振龍涉險帶種而歸,事屬義舉,批示:“既為民食計,速即覓地試栽,俟收成之日,果有成效,將薯呈驗。”
陳振龍父子就在福州的房屋后門紗帽池邊隙地試栽,過了四個月,啟土開掘,番薯“子母相連,小者如臂,大者如拳,味同梨棗,食同充饑,且生熟煨者均隨其便”。就這樣,菲律賓的國寶——紅薯,在中國落地生根,在當時的福州很快成了充饑的代糧之物。當時,明政府將這種引自“番邦”的植物,定名為“番薯”;又因為福建巡撫金學曾所倡議推廣,為紀念金氏首倡力行之功,當?shù)厝擞址Q之為“金薯”。
據(jù)《金薯傳習錄》記載,兒時的鄉(xiāng)村記憶也告訴我們:紅薯的粗生賤養(yǎng),即使“地屬沙土”也能成活,更不必說丘陵地、紅土帶了;它淺埋土中,風雨不能侵蝕,“兼抗干旱”;它產(chǎn)量極高,“上地一畝約收萬余斤,中地約收七八千斤,下地約收五六千斤”。在登陸福州之后,它迅即成為晚明時代那個人口龐巨、機制古老的大帝國的代糧之物,養(yǎng)活了掙扎在天災(zāi)人禍中的無數(shù)子民。
到了清代,紅薯由福建傳入了京城,還一度成為“御膳”專用食材,搖身一變,改名為“白薯”。更有民間傳說,白薯被乾隆皇帝賜名為“土人參”,還治好了皇帝晚年頑疾“便秘”,因之身價陡增。
據(jù)《北京種植業(yè)志》記載:“清代雍正八年,福建海關(guān)官吏將白薯呈送進京,只在圓明園內(nèi)栽種,作為皇室御用品,未能推廣。清乾隆十四年,新任直隸總督方觀承將白薯傳至直隸等地。乾隆二十二年,陳云、陳樹(陳振龍五世孫陳世元的兒子)兩兄弟將白薯引到朝陽門至通州一帶種植。由于味甘美、產(chǎn)量高,其莖蔓又是家畜的好飼料,因而逐步擴大種植,一度成為北京地區(qū)重要糧食作物。”
據(jù)這些史料記載可知,“白薯”傳入北京地區(qū),正值“康乾盛世”之際。有專家進一步指出,正是因紅薯的由東南沿海而至京畿北方地區(qū)的廣泛傳播與大面積栽種,為“康乾盛世”的人口與經(jīng)濟持續(xù)增長提供了有力保障。
紅薯促成人口大國
至清代道光年間,福州烏山建成“先薯祠”,紀念陳振龍父子與金學曾引種紅薯、拯救災(zāi)民的功德。民國時,改祠為亭,稱“先薯亭”。上個世紀90年代重修,2007年又再次修繕,于亭側(cè)立石刻《先薯亭記》,鄭重記述了這一段重要歷史。亭前懸有一副黑漆燙金刻制的楹聯(lián),聯(lián)曰:
引薯乎遙迢德臻媽祖
救民于饑饉功比神農(nóng)
應(yīng)當說,聯(lián)句將陳振龍等引種紅薯的功績,視作與媽祖、神農(nóng)一般的蓋世神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與無上的尊崇?刹灰詾椋@樣的評價與尊崇,只是福建本地人感恩戴德的追懷先賢而已,陳振龍等引種紅薯的功績,是造福于整個中國,乃至對國際格局都有著重要影響的。
著名歷史學家夏鼐,曾于1961年專門寫了一篇《略談番薯和薯蕷》,早在半個世紀之前就明確指出了“紅薯”自陳振龍引入中國之后的國計民生之影響。文章最后總結(jié)說道:
“我國的人口,在西漢末年便已接近六千萬,到明代極盛時仍只有六千萬有零,清初以戰(zhàn)亂有所減少,但是到乾隆六年(即1741年),便達一萬萬四千余萬,道光十五年便增至四萬萬以上。這樣的人口激增,雖然與版圖的擴大、田地的開辟,及賦稅的改變都有關(guān)系,但是與明朝晚年輸入原產(chǎn)于美洲的番薯,恐關(guān)系更大。由這一角度來看,考證番薯在我國出現(xiàn)的歷史,是有它的重要意義的。”
簡而言之,沒有紅薯的賤養(yǎng)代糧之功,中國就絕成不了億民之眾的泱泱大國。直到上個世紀40年代,華北地區(qū)都還在不遺余力的推動紅薯栽種與副食品加工,1945年的《華北新報》仍在刊登《華北主要副食品甘薯,營養(yǎng)極富易于栽培》的宣傳文章,為民眾傳授相關(guān)知識,以官方為主導來推進全民種食紅薯的普及度。
新中國成立后,紅薯栽種與食用,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從四萬萬同胞的人口基數(shù)增長至八億工農(nóng)群眾,作為經(jīng)濟尚不發(fā)達時期的代糧“重器”——紅薯扮演了重要角色。待到1978年改革開放時,據(jù)農(nóng)科專家測算,“今日的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甘薯生產(chǎn)國,產(chǎn)量占全世界的百分之八十三”。而當時的中國人口,也將突破十億大關(guān)。
如今,紅薯被精加工成薯粉、薯糖、薯餅等,早已不再是代糧之物,更多的成為十三億中國人改換口味的休閑食品!跣ひ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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