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經常生病,一生病就要喝中藥。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我是跟誰結了怨,正是四處瘋玩的年齡,老天竟懲罰我只能乖乖的呆在家里。
說來也怪,我的這個病只在夏天的時候復發(fā)。當時不知道這叫濕疹,只記得夏天還沒有來時我就愁苦起來。陰歷五月份一到,我的濕疹就正式報到,腿上背上滿是水泡,坐又不行,躺又不行,我成天的主要任務便是左手拿紙,右手拿針,一手扎泡,一手沾膿。一天下來,那劣質的衛(wèi)生紙沾得滿身都是,活脫脫一個蠶蛹。
農忙季節(jié),家里忙得不可開交,既要收麥子,還要帶著我去看病。光是看病還算不錯了,讓人為難的是我不能坐自行車,只能坐架子車。架子車上先鋪上麥草,再鋪單子,再是褥子,一層層的鋪墊好像等待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殊不知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垂髫毛孩。父母拉著我去看病,緊趕慢趕,回來時還是過了下午。放在平時沒什么,可夏忙時間,人們都在搶分鐘,哪有時間喘口氣,架子車除了拉我,還得拉麥子。父母匆匆放下我,還又得到麥場去拉別人幫忙曬的麥子。記得我們家院子里有一棵麥黃杏樹,樹冠大得遮天,杏子多得斷枝,一到碾麥時節(jié)樹上的杏子就啪啪往地上掉,生病的時候,我躺在杏樹下的涼席上,看著時不時掉下的杏子,那杏子摔爛的樣子,真能使我發(fā)好長一段時間的呆。
當然,孩子總歸是孩子,不像大人,考慮得那么長遠。對于當時的我來說,生病就是生病,除了希望病快點好外,倒還有不少有趣的事情,F在回想起來,真是有點忍俊不禁。
每年夏季來臨之時,我早早就做好了夏日的準備,我會提前找好榔頭、竹竿、簸箕。干什么用呢?吃杏子。早上起來,父母背我到院子,便匆匆去了麥場里。家里成了我一個人的天下,生病的疼痛一下子拋之九霄云外,讓人心焦的只是樹上的杏子。那種望眼欲穿的感覺,我至今記憶猶新。風一來我整個人就興奮起來,看著搖搖欲墜的杏子隨風飄蕩的時候,我的心兒就隨著飄蕩。誰能想到,我是不但吃了杏肉還要吃杏仁的,我會將砸爛的杏胡打掃的干干凈凈,誰又能想到我會忘記疼痛地用竹竿去撥遠處的杏子、去打樹上掉下來的杏子,我會巧妙的撕下杏子皮并且不帶半點杏肉,誰又能想到吃了杏子滿口含蜜的我在家人回來的時候還會表現出一副痛苦的樣子?
有時候跟朋友聊天,他們問我小時候什么吃的最多,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有兩樣,一樣是杏子,一樣是湯藥。我們那里的人將中藥叫“湯藥”,因此我只能這樣回答。也確實如此,得病不喝藥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知是自己記憶力的問題,還真是事實如此。我第一次打吊瓶是參加工作以后,但我第一次喝中藥卻是上學前班以前。中藥的苦,刻骨銘心,但冰糖的甜,也是沒齒難忘。剛開始時,一看到藥我就蹙眉,那愁苦的樣子就叫苦菜花。先是躲,再是逃,背著父母倒要藥那是常有的事情,小孩子哪能知道什么“良藥苦口利于病”的話,但對于父母來說不行啊,藥,我必須得喝,而且還是按時。終有一天,父母拿來白糖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又猶如過節(jié)一般的快樂。對于小孩子來說,誰都知道,喝藥不是為了嘗苦,而是為了品甜。
本來想著吃點藥會很快好的,但最終的結果是起效不大。這時父母急了,大概是打聽到離縣城不遠的倉頡廟村有一位良醫(yī),于是又輾轉陣地。目的不同,想法便有所不同。父母帶我到處求醫(yī),只是為了盡快治愈我的病。我情愿被架子車拉著到處求醫(yī)只是為了回來吃藥時換取那一兩勺的糖。去倉頡廟村看病我滿口答應,父母也很詫異,我的樂觀讓他們高興,但他們哪里知道我是想著縣城呢?記憶中,周六看完病,父母又拉著我去縣城。架子車沿著那個村子往東走,到了一個大路邊,再往北走,大概十分鐘的時間就到了縣城。那陣子縣城還只有一個十字路口,但對于一個很少去縣城的人來說已經是興奮不已了。說實在的,工作以后,我曾經按記憶中的路線重拾過那段回憶,但讓人遺憾的是再也找不回了。你得體會,在哪個年代,一個人舒服地躺在架子車上,吸著灌著白砂糖的西紅柿,嗑著袋裝的白瓜子,咬著的讓人平時只想舔著吃的香蕉,無憂無慮地看著人來人往是什么感覺嗎?后來我把這事說給我朋友,又是以同樣的方式問他那種感覺,還在他疑惑不解時,我說,就是我現在突然到了紐約才可能有的感覺。
病后來還是好了,是祖父帶我到離鎮(zhèn)不遠的李家堡看好的。我始終覺得那不是看好的,而是自然好的。2006年的時候,祖父離開了人世,沒有留給我們任何財產,卻給我留下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遺憾,我始終覺得,祖父沒有享夠我的福,至今一想到這些,我心里就難受。再到后來,這病還真沒復發(fā)過,李家堡的治療結束了我的濕疹“病涯”,也結束了我的湯藥歷程,現在回想起來那陣蹙眉的情景,口里頭還真有一點甜甜的味道。(方麗英)
責任編輯: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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