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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明揚(yáng)

　　王維少年得志，中年寄情山水，卻在晚年深陷懊悔之中。今天的我們，更熟悉那個作為“詩佛”的王維，又該如何去看待那個鮮被提及的“失節(jié)者”王維?

　　被迫做官“充門面”

　　天寶十五載(756年)六月十九日，安祿山大軍占領(lǐng)長安。叛軍攻下不設(shè)防的長安時，55歲的王維成了俘虜。此時的王維詩名滿天下，隱隱有盛唐詩壇第一人的氣象。在時人殷璠編選的盛唐詩選本《河岳英靈集》中，王維詩選了15首，李白詩選了13首，杜甫詩沒有入選，王維在盛唐詩壇的超然地位可見一斑。

　　王維被俘后，為避免就任“偽職”的窘迫，曾“服藥取痢”，試圖假裝自己失聲不能言。但是，可能因為王維實(shí)在是盛名在外，安祿山并不想放過他，專門派人將他接到燕朝都城洛陽，拘于普施寺。不知道安祿山是用了什么強(qiáng)硬手段，總之還是逼迫王維做了燕朝的官。

　　王維終究還是失節(jié)了。關(guān)于王維的這段暗昧?xí)r光，史書上沒有太多記錄，除了一首詩《凝碧池》——“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葉落空宮里，凝碧池頭奏管弦。”日后，它成為王維人生中至關(guān)重要的一首詩。

　　因一首詩逃過一劫

　　王維的“貳臣”生涯只持續(xù)了一年多。至德二載(757年)，唐軍光復(fù)長安和洛陽兩都，唐肅宗李亨還都長安。李亨回長安這一天，御史中丞崔器將附逆者集中到一起，命他們脫下冠帽鞋襪，赤足立于大明宮正殿含元殿前，請罪于天子。

　　兩天后，這些人又被崔器要求上演了一次示眾儀式，然后投入獄中。李亨本想批準(zhǔn)這一方案，但宗室李峴站出來直諫：“賊陷兩京，天子南巡，人自逃生。此屬皆陛下親戚或勛舊子孫，今一概以叛法處死，恐乖仁恕之道。且河北未平，群臣陷賊者尚多，若寬之，足開自新之路;若盡誅，是堅其附賊之心邊。”李峴的從寬論，比起崔器的從嚴(yán)論，更接近于當(dāng)時唐代士大夫的主流君臣觀。幾經(jīng)斟酌，李亨最終選擇了“從寬論”。

　　王維逃過了一劫，原因大概有兩個。其一是弟弟王縉“削己刑部侍郎以贖兄罪”;其二是因為那首《凝碧池》，詩中的故國之思和亡國之痛成了王維最直接的減罪證據(jù)。

　　山水抹不平心中懊悔

　　大劫之后，王維在仕途上竟然迎來了轉(zhuǎn)機(jī)。上元元年(760年)，王維升任尚書右丞，這是他一生所任官職中最高的官階，也是最后所任之職，更是王維在文學(xué)史上著名的“王右丞”之稱的由來。

　　晚年的王維時常隱居在藍(lán)田輞川別業(yè)，但山水和佛經(jīng)都無法撫平他內(nèi)心深處的極度懊悔。上元二年(761年)，王維向李亨請求削去自己全部官職，放歸田園，換取弟弟王縉得以從蜀中還長安。三年多前，正是弟弟的“削己刑部侍郎”，王維才得以脫罪。上表數(shù)月后，王維去世，終年60歲。

　　王縉此時正走在回長安的路上。王維去世時，王縉已至鳳翔，但他終究沒有見到哥哥最后一面。兩年后(763年)，王縉將他編選的王維詩集進(jìn)獻(xiàn)給了唐代宗李豫，也就是我們現(xiàn)在可以看到的《王右丞集》。

　　王維葬于輞川以西。輞川是他生前的心靈所系之地。在這里，王維寫下了那些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句子：“當(dāng)待春中，草木蔓發(fā)，春山可望，輕鰷出水，白鷗矯翼，露濕青皋，麥隴朝雊，斯之不遠(yuǎn)，倘能從我游乎?”

　　這些美好，可以幫我們遺忘王維生命中最后五年的那些懊悔。

　　(《解放日報》2021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