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里的李白塑像。
在君權至上的封建時代,有誰敢在帝王面前佯狂作顛、放浪形?李白敢。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這是李白非常有名的《清平調》中的兩句。非常有名,并非《清平調》在李白的詩里面有多么卓絕與凸顯,而是它背后的故事。
一個流傳甚廣的傳說是,一日,興慶宮里花開正艷,唐玄宗與楊貴妃賞花聽曲。聽著聽著,唐玄宗對舊曲厭倦了,便讓人去請李白來作新詞。李白正在酒肆喝酒,酩酊大醉衣冠不整地來到興慶宮,在高力士為其脫靴、楊貴妃為其研墨后,《清平調》三首一揮而就。
我想,能作出《清平調》這樣文辭絕佳的千古名篇,李白頭腦定是清醒的,他是借著醉態(tài)表達對權貴的蔑視與不屑。
去西安市興慶宮,我并非想領略昔日大唐王朝的絢麗與繁華,也并非想欣賞曲徑通幽、水波蕩漾的景致,而是為了尋訪李白醉臥像,從他的似醒似醉中感受他的酣暢與苦悶,也感受大唐浮華表象下的腐朽。
今天,唐玄宗與楊貴妃在興慶宮已了無蹤跡,李白醉臥像卻成為興慶宮的一個標志。
帝王固然高高在上,但一旦從皇位上走下,絕大多數(shù)便瞬間沒了光彩,被人所淡忘。他們的光彩,來自他們所處的權位,而非自身。
李白永遠是光彩照人的。李白的光彩,因為他超絕于世的灼灼才華,也因為他傲視權威、坦蕩如砥的人格魅力。李白的詩歌代代傳唱,李白的人格世世敬仰。
李白時而安閑如山泉,時而奔騰如江海。時而靜伏若龜,時而沖天若鵬。更多的時候,他是遨游于山水之間、長嘯于高空之上,狂放灑脫,桀驁不馴,這時的李白,更似真正的李白。
李白是率真任性的,如高遠的長空,廣闊而沒有絲毫的遮掩;如燦燦的驕陽,熾烈而通透。愛,便大膽地愛。恨,便大膽地恨。傲,也傲得毫不做作、氣象萬千。
笑,便不羈地笑,笑得大河奔流;歌,便盡興地歌,歌得四野動容;愁,便愁得天昏地暗,云海蒼茫,連愁也變得豪壯了。這,便是李白。
李白拜謁唐玄宗,是想借帝王之力,以己之才兼濟天下。唐玄宗召見李白,是想以李白之才作為自己娛樂之資。陶醉于以往功績之中的唐玄宗,早已不是那個勵精圖治的盛世明君,而是一個貪圖享樂的低俗之人。
李白想輔明達之主,卻遇昏聵之君。想成為扶搖直上的大鵬,卻成為金絲籠中之鳥雀。有才華不能施展,有抱負不能實現(xiàn),富貴于我何加?榮華于我何惜?他的理想與追求瞬間歸于幻滅了。
李白求的是明主,唐玄宗需的是奴才。于是,李白離開朝堂,一去不復返了。
離開朝堂,李白如出籠之鳥、脫韁之馬、解鎖之龍,任意翱翔、馳騁、騰躍。只有經過之后,才能徹底放下。只有絕望之后,才能徹底解脫。
成就不了功名,那就遨游于廣闊之天地,寫震古爍今之詩篇。
李白醉臥像是灰白色的,如覆著迷離的月光。
對月時,李白是沉靜的;驙坑浌枢l(xiāng),或懷念摯友,或追古懷思。我覺得,他在深夜獨處時,內心的痛苦、壓抑、悲憤、無奈隨著月光彌散,纏繞著他,淹沒著他。在巨大的孤獨與失落中,李白只能對著明月,在明月的清輝中,思念遙不可及的故鄉(xiāng)、遠在天涯的同伴、和自己同樣沉淪無助的古人。孤傲的李白,縱有千般憤慨與不平,也不會說與他人,甚至不會說與明月,只能借著明月的清輝,讓自己心氣平和、思緒淡然。
對酒時,李白是豪放不羈的。李白的酒杯,盛著日月山川。李白的杯酒,可以掀起滔天巨浪。當李白端起酒杯時,江河便咆哮,風云便變色。
在世間得不到自由,便在酒里得自由。在世間夢想破滅,便在酒里重塑夢想。
有人說,李白飄逸得不知民間疾苦。其實,李白的許多詩作描寫了戰(zhàn)爭的殘酷、百姓的苦痛。但,對于民間疾苦,他束手無策。既然束手無策,再多的惆悵于事無補,索性就在酒中忘了煩憂,讓靈魂與思想馳騁于廣闊的天地之間吧。
痛苦到極點,便對痛苦無所知了。所幸,李白沒有在痛苦中沉淪,而是在痛苦中進行反思,發(fā)出吶喊,呼出郁悶與不平,如驚雷,如厲閃,如狂風,如怒濤。舉杯消愁愁更愁。在憂國復憂民中,愈求大醉,卻愈益清醒;蛘,在短暫的沉醉后,是更為深刻的清醒。
月下對酒時,李白時而沉靜,時而豪放。把酒問月,問的是自己。月下獨酌,品的是煩憂。對影成三人——年少之我已消散,今日之我獨惘然,明日之我不可知。算了,還是忘了這一切,莫負美酒明月,對酒長歌,月下起舞。酒至酣處,便橫臥于明月之下、高臺之上,暢游于夢境之中。
夢,也是李白詩篇中經常出現(xiàn)的。夢,其實是另一種現(xiàn)實。夢境中的我,往往就是現(xiàn)實中的我。我經常想在夢境中沖破現(xiàn)實的束縛,得到想象中的自由。當我真正處于夢境之中時,我還是依著現(xiàn)實的束縛思考與行動。并非我不想在夢中解放自己,而是我根本不知道那時自己是在夢中。李白的夢境,宏闊絢麗,天馬行空,無拘無束,如現(xiàn)實中的他。
說李白登頂浪漫主義高峰,毫不為過。說李白是純純的浪漫主義,則不盡然。李白不僅有多篇記載百姓疾苦的詩作,而且他的每一篇浪漫主義詩作里,皆蘊含著迷惘、無奈與苦痛。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詩篇才具有撼動人心的力量,F(xiàn)實主義的內核,讓李白的浪漫主義達到了極致。
最終,李白還是平靜了,放下了。“草不謝榮于春風,木不怨落于秋天。”草依著自己的枯榮交替而生,與春風無關。春風是依著自然的氣息而生,并非為草。它們不過是在一個特定的季節(jié)里相遇,彼此因對方而更為顯現(xiàn)。木之搖落,是因為它生命的一個階段盡了,而非為秋所摧。秋之來臨,并非為摧木搖落,而是因為夏已盡。既然各自都是按自己的規(guī)律運行,就無所謂“謝”,亦無所謂“怨”。當它們在某一個時節(jié)相遇時,彼此使對方的世界變得多彩繽紛。
李白之于唐,亦是如此。
李白醉酒,他醉的不是酒,而是那個時代。□張斌峰
責任編輯: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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